夏季多雨,白日還炎熱的天氣到了晚上就下起傾盆的大雨來,高奚臨睡時忘了將窗戶關上,於是溼潤潤的水汽從她書桌上方漫進來,打溼了她昨天用紙折的小狗,它於是耷拉著腦袋,徹底成了一隻落水狗。
檯燈的光線柔和,映照出少女柔和稚嫩的側臉曲線。她微微側著身,睡得香甜,只是也不安分,大半個身子露出被面,幾滴雨水順勢落在了她烏黑亮麗的發上。
於是等到清晨時分,高仇回到家中想著來看她一眼時,她已是發起高熱來了,面頰紅潤,唇瓣卻乾燥發白。
“奚奚,醒醒。”高仇輕輕拍著女兒的臉,將她喚醒。她一睜眼便見到他眉頭緊鎖的樣子,腦袋卻昏昏沉沉,一時認不清他是誰。
卻聽他沉了嗓子道:“我帶你去醫院,你發燒了。”
誰知她竟是不肯,還鬧起了脾氣,“不去…我不去那裡。”
“聽話,這樣下去你只會越來越難受。”
他哪裡知道呢,去醫院待著的日子就是她最難受的時候。用盡力氣將被子扯過頭頂,拒絕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卻沒什麼聲音,高奚有些納悶、有些洩氣,腦子稍微清醒了些,意識到是自己任性了,何況他已經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管她,該是懂事一些,別叫他為難。
“不去就不去。”在她準備妥協的時候卻聽見他帶著無奈的聲音道,她將被子拉下來一點,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看著他,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誰讓你睡覺這麼不老實的?”他給她掩掩被子,手貼在她的額頭上,輕聲道:“不喜歡,那就不去了,我去給你拿藥,但你得答應我,晚上還不退燒的話,我們就得去醫院。”
高奚不知怎的,思緒卻轉到了其他地方,這好像是第一次他和她說那麼長的話呢。而且他這是……在縱容她嗎?
高奚閉上眼睛,額頭上的大手寬厚也微涼,她細聲應道:“好。”
喂她吃過藥後他問:“想不想吃東西?”
高奚搖搖頭,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一點胃口也沒有,高仇也不強迫她,囑咐了兩句好好休息,他就在外面後便起身了。
“你今天…不忙嗎?我沒關係的。”她微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她的體貼。
高仇卻是無奈的勾了嘴角:“沒什麼忙的,你安分的躺著,再想七想八,小心病得更重。”
高奚鬱悶的哦了一聲,便打算閉上眼睛睡覺了,真是……誰要關心他了。
高仇不忙是不可能的,出了她的房間他便開始打電話,一個接一個,需要他出面的事就儘可能往後安排,一些需批閱的檔案就送到家裡,大有一整天都不跨出門的架勢。
不過在家裡,他總是要方便照顧著她一些的,每隔一小時他就進去看她一眼,測測體溫退下去沒有。她睡得沉,小臉蒼白,秀美的眉頭輕蹙,彷彿在夢中也在忍受著什麼不快似的。
他將手貼在她的臉側,輕聲嘆息。
高奚再醒來時已是下午兩點多,她仍舊昏沉,鼻子堵塞,呼吸都不順暢了。微微偏頭,和床頭的輕鬆熊來了個目光相撞,它那舉著的熊爪子好像在和她打招呼,她慢慢伸出手去捏了一下,算是回禮了。
“醒了?”他走進來,正巧看見她掙扎著起身。
走過來輕扶了一把她的背,他是好心,高奚卻瞬間像渾身過電似的,她臉上緋紅一片,想起一件很尷尬的事,她病之前是在睡覺沒錯吧,所以她根本就沒穿內衣…… 一條白色睡裙下面全是裸著的。
高仇見她面上又發熱,立刻皺眉,“還是不舒服?不如還是去醫院吧。”“不…不用,我覺得已經好多了。”她不看他,大概是一個她自己也不想知道的原因。
他狐疑道:“真的?”
她又縮排被子裡,捂了個嚴嚴實實,自是幹瞪著眼睛瞧他,十分誠懇的點頭:“真的。”
這動作倒是有些滑稽,高仇面上帶了些笑意,“現在想吃東西了嗎?”
高奚歪著頭想了想,啞著嗓子道:“甜酒釀。”
“甜酒釀?”高仇有些詫異,“怎麼想吃這個,而且你是感冒,好像不能吃這個吧。”
她的眼神清澈而無辜,小嘴一張就是一口大鍋扣在別人頭上:“醫生和我說,生病的時候最想吃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她帶了些祈求的神色,“我想吃。”
“……”高仇哪裡受得了這個呢,只能打個電話給李大廚,讓他趕緊弄一碗過來了。
早就想在生病時吃甜酒釀的高奚小姑娘終於如願以償,因病而氣悶的心口好像都要輕鬆了許多似的。
高仇見她開心,自然也露出笑意,看了她一會,倒是想起一些往事:“我小的時候,好像也挺喜歡吃這個。”他眸中似有懷念的神色,儘管他的過去都是被鮮血浸泡出來的暗色蔓延,卻也有一二的鮮活。
高奚聞言抬起頭來看他,眼睛水靈得像無辜的林間小鹿,高仇沒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有些好笑:“怎麼,我小時候不能有點小孩子的正常愛好?”
被看出來心思的高奚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擱了勺子,心想也不是想不到,是想象不出,他小的時候是怎麼如同普通孩子一樣饞嘴的。
在她心裡,他有些陰刻,有些壞心眼,令人琢磨不透……但到底他是她的親生父親,那種想要親近的心總會活泛起來,哪怕她已經竭力去避免。
“想知道?”他又看穿了她的心思。
理智上她知道應該打住了,不要增加越來越多的牽扯,卻還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那時候住在山裡,沒什麼吃的,只有這個。”
高奚楞楞的看著他,只覺得他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眉間有一股不散的陰戾一樣,是以前的事讓他不開心麼……
“你奶奶給我大哥做,他就會悄悄分一點給我。”
高奚疑惑道:“悄悄?”
他眉目低沉,笑意變得捉磨不透,“你奶奶像你一樣,不怎麼喜歡我,任何東西我大哥有的我都不會有,有一次,好像也是生病了吧,大哥給我帶了一碗這個,卻被你奶奶發現了,大概是碰巧撞上她心情不好,摔了碗,把我從家裡攆了出去。”
寒冬臘月,他發著高燒在門口敲了很久的門,她都沒有讓他進去,名為父親的那個人打罵完那個女人自後然是抱著酒壺熟睡去了,沒有人管他的死活。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吧,他才下定決心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眉間有軟軟的東西碰上來,他楞了一下,見她伸出指頭,在他眉心輕撫。
“抱歉,我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他輕笑了聲,握住她的柔軟的皓腕,“說不上好不好,太久了,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他瞧著她有些愧疚的低沉臉色,捏了把她柔軟的臉頰,“以後有你在,我就有值得回憶的事了。”
她怔楞,想說些什麼,但到底沒發出聲來,手裡的甜酒釀已經涼了,不能在再吃了。而且以後只怕她再吃這個,便總會想起這一件事來。
可為什麼呢,她的心好像被泡得酸酸澀澀的,是在為他而難過嗎?
“哭什麼?”他的指尖擦拭她湧出眼眶的淚水,他低聲問她。
他好像許久沒見她哭了,第一次見面時哭過,為了那個慘死的老師,而後這麼多年,她似乎總是堅強的,臉上掛著明媚的笑意。
“沒什麼……感冒不舒服了。”
他笑著,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高奚身子僵硬起來,一動也不動。
“還好,不怎麼燙了,再吃兩回藥,大概就好了。”
“嗯。”
“還想吃別的嗎?”
“不想了。”
“那我出去了。”
“二叔……”
“嗯?”
“謝謝。”
她的心怦怦跳著,實在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只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癢得她難耐。
他伸出手揉亂她的黑髮,“把說謝謝的力氣留下來養病吧。快點好起來。”
等他走後,高奚躺回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了。
最後,高奚小姑娘的病情加重了,畢竟一個沒有照顧過病人的警官是養不好一個信口開河的病患的。
於是高警官的辦公地點從家裡變成了醫院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