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仇開完會已經是七點一刻了,他立刻打電話給高奚,那頭卻是過了好一會才接通。
高奚帶著鼻音,睡意朦朧:“二叔……”她尤不清醒,於是語調軟萌了許多,詞尾拖曳成春水,在他心裡點開漣漪。
喉結滾了一下,他修長的手指扯開了領帶,唇邊帶了些笑意,“吵醒你了?”
高奚醒了醒神,從床上爬起來,“沒關係……你開完會了嗎?”
“嗯,你準備一下吧,我待會來接你出去吃飯。”
“好。”
“奚奚。”
“嗯?”
高仇:“可以這麼叫你吧。”
“……可以。”不知道為什麼,高奚的心像是被他那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給撞了一下,耳膜也有點癢。
放下手機後,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竟然有些燙。
真是哪裡都奇怪極了……
半個小時後,高仇將她從家裡帶了出來。
“你有什麼想吃的。”高仇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想去拿口袋裡的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昨天得知她要回來和他一起住,便把菸酒都鎖了起來,如今身上是一根都沒有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移開手,改去調整後視鏡。
高奚並未察覺到什麼,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坐得有些端正,拘謹中帶著一絲小姑娘的彆扭。
看得高仇替她累。
她答:“我都可以,二叔想吃什麼?”
“我定好了館子,既然你沒有特別想吃的,就去那吧。”
高奚;……那其實你可以不用問我的。
適時紅燈亮起,等候時間也頗長。
“二叔。”高奚看著遠處絢爛的霓虹燈,印在眼底,將她本來就剔透的眸子煥染得更靚麗,轉眸顧盼間流露星茫,高仇側著頭看她,拼命忍住那股在胸腔裡四處衝撞的渴望。
“什麼。”
“爸爸媽媽一時回不來,麻煩二叔照顧我了。”她輕輕開口,聲音帶著這個年紀女孩子的清脆,但落在高仇的耳裡只覺得淡淡的,實在要形容她整個人身上的意味的話,大概叫做溫和的疏離,毫無破綻又嚴絲合縫的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決不允許他前進半步。
高仇心想她才十五歲,真是過於沉穩平靜了。半點小時候活潑開朗的影子也沒有,大哥這些年時常對他誇獎她的懂事,說她是這世上最乖巧的小女兒。
可他十分不喜她這樣的懂事。他的語氣沒有透出他森冷的心來,當然聽著也沒和氣多少,“來都來了,就這樣吧,況且我也管不了你太多。”紅燈到了,他踩了腳油門,汽車疾馳出去。
高奚微微笑了一下,這樣才對,他不喜歡她這個不問自來的麻煩,自己也不願意同他這個人相處。
有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知道彼此的存在才對,不期待、不在乎、才不會墜落到深淵裡。
接下來的一路都無話了,到了目的地高仇停好車,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著,兩人左拐右拐好一會,把本來就沒吃過什麼東西的高奚繞得有點暈,等到了目的地她不禁沉默,他所謂的館子就是在一個巷子深處,門口掛著一個看起來通電接觸不良的大燈泡的四合院麼,兩扇年頭很深的木門虛掩著,她倒是看到了院子裡有不少桌椅板凳,不過沒看到人。
高仇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高奚卻遲疑了會,他敏銳的發現了,回頭來看她,竟是笑了起來,往常那一雙凌厲的眼睛此刻裝滿了戲謔,“怎麼,大小姐瞧不上這裡嗎?”
高奚只是覺得疑惑罷了,在他嘴裡莫名就成了看不上,抬眼看著他,也莞爾:“只是覺得讓二叔破費,不好意思了。”
沒看見他想要的反應,高仇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女兒是真的很排斥自己,看看這一言一行,真是假得不得了。
說了聲無所謂,他轉身繼續往裡走,高奚這回沒有猶豫的跟了上去。
“哎喲,什麼風這是,把高長官吹來了。”
他們一進屋子裡,就見一箇中年微胖,帶著廚師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見高仇便哼了一聲,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西北風,看你這一個人都沒有,特地讓我來做個冤大頭。”
高奚見兩人要像是懟起來了一樣,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什麼都沒聽見。
“你個……”廚子指著高仇,但顧及了一下他身後一臉文弱的高奚,沒罵出什麼難以入耳的優美語句來問候他,哪怕心底實在不爽。
今天下午突然就有警察來掃場子,來他這裡吃飯的當然跑了個乾淨,哪怕他對天發誓自己真就是個做飯的,卻擋不住那些吃飯的都是些牛鬼蛇神啊。他憋著火呢,能讓警察過來的只有這個不幹人事的冷麵閻羅王,尋思了半天這人到底是有什麼毛病。
“聽說高長官馬上就要升總港督了,還能紆尊降貴來我這小店吃飯,真是折煞。”他咬牙切齒,自己鬱悶了半天后這王八蛋才打電話來讓給他準備一桌菜,他大爺的。
高仇沒理他的無能狂怒,將外衣脫下隨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招呼高奚道:“自己坐吧,要喝什麼飲料自己拿。”指了指角落裡的大冰櫃,“順便幫我拿一瓶啤酒。”然後示意廚師去別的地方談。
高奚見兩人一同去了別的屋子,眨眨眼,打量了一圈,原來也不是外面風格不拘,裡面也很……簡陋。牆壁發黃,膩子粉脫落了不少,看來還漏雨。
走到大冰櫃面前,她打開蒙上了一層冰霧的玻璃櫃面,往裡面一看頓時嘆氣……這不是除了酒就還是酒嗎。
給他拿了一瓶啤酒,就回了桌子旁坐好,盯著覆蓋了薄薄汙垢的桌面,認命的把溼紙巾拿出來,使勁擦拭著。
高大小姐本來不想嫌棄的。真的。
兩人一同走進廚房,廚子先開了一瓶白酒遞給高仇,再開另一瓶灌了兩口,問道:“那小姑娘誰啊。”
“我女兒啊。”
“噗……”廚子毫無意外的嗆到了。
高仇嫌棄的離他遠了遠,“廚房這種地方,你能講講衛生嗎。”
其他人仍舊做自己的事,對老闆的不良行徑視若無睹,高仇抬眼瞟了瞟,漫不經心的開口:“怎麼換了一批人。”
“你管我呢。”廚子還沉浸在他憑空有了女兒的震驚中。
高仇冷哼一聲, “愛換不換是你的事,誤事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什麼?”廚子不明所以。
高仇放下酒瓶,抽了一把水果刀捏在手上,走到一個正在切菜的男人身後,“你不是港城人。”
那人驀然停下切菜的動作,握緊了菜刀,“我是北方人,來港城打工,李哥看得起,讓我當個幫工。”
“除了老李,還有別人也看得起你,當臥底,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嗎?”
“您在說什麼…我不清楚。”
“不清楚?那你覺得你的上線曾遠安清不清楚,陳啟警官。”
男人的呼吸瞬間亂了起來,知道自己暴露了,心一橫揮起菜刀就往高仇砍去,這卻是他最後悔的決定。
他根本不是高仇的對手,或者說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高仇側身避開菜刀,下一秒就擎住他的臂膀,緊接著就是鑽心的疼,他竟然生生擰斷了他的骨頭,咬著牙沒叫出來,但疼痛讓他頭腦空白了幾秒,也徹底敗在高仇手裡,他被按著後頸,頭狠狠砸到了砧板上,淪為被宰割的魚肉。
高仇笑了笑,雖然不堪一擊,但好歹有點骨氣,“說吧,都打聽到什麼,說出來,饒你一條命。”
“要殺要剮隨你!”
“骨頭這麼硬,倒是和你之前的前輩們有些不一樣。”
男人睜大了眼睛,記得老師和他提過以前來港城的臥底,都無一倖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說了,做臥底,你得付出代價。”高仇慢慢將水果刀貼在他的脖子上,“機會給你了,你不想要就罷了。”
“哦對了。”他心情頗好的說道:“多虧你,我才找到那邊的臥底名單……”眼角男人掙扎起來,卻在他的桎梏下動彈不得,高仇玩味又兇狠的笑著,“剷除異己,我才能順利坐上總港督的位置。”
說完手起刀落,輕易的結束了他的性命,他的袖口只沾了少許的血,卻有大量的血液流淌在砧板上,匯成血泊,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
廚子令人處理屍體,看著將袖子挽起清洗雙手的高仇神色複雜,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人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人了。”
“不,他的確是好苗子,只不過是中央那邊的罷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踏進這個門那一刻。”
廚子心有慼慼然,又不解:“那你怎麼不早點處理他?萬一你暴露了怎麼辦,今天還帶著女兒過來,你真是………”
瘋子。
他沒有說出口,但眼神明明白白的透露出這個意思來。
“上頭注意港城也不是一天兩天,不讓他拿一些壞情報過去倒顯得我真是個包青天,把這裡管理成烏托邦了。”高仇嗤笑,“水至清則無魚,你當那邊是傻子嗎。”
確認手上沒有一點血跡了,高仇才拿過另一把刀,開始削蘋果,“至於我,那邊收到的只會是原樣,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警官。”
廚子道:“這次是我的錯。”
“那就好好補償。”高仇將蘋果裝在小碗裡,插上幾根牙籤,“上菜動作快點,我女兒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餓了。”
廚子:“………”突然一臉慈父的樣子你鬧哪樣?
“還有,我女兒馬上升高中,我看學校的飯菜都不怎麼樣,以後她的中餐你做好了就讓人送學校去……算了,搞特殊會讓她被同學討厭,我安排一下,讓你去學校當廚子。”
廚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你說啥?!”
高仇皺眉,“你年紀已經大到耳背了?”
“你姥姥的!我好好的老闆不當,跑去給一群小兔崽子做飯,傳出去我不被笑死嗎?”
還要不要面子了?
高仇冷笑道:“剛才在這裡死人了,我是目擊者,你要我現在就叫人來帶你回警局嗎?”
日他仙人闆闆……這逼簡直不是人!
廚子臉色鐵青,深呼吸了幾口氣,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來:“行。”
他囑咐道:“離她開學還有半個月,你多研究幾個菜色,要有營養,我女兒很瘦,從小身體也不是很好。”
廚子真是驚怒交加,不懂他為啥從一個冷麵活閻王變成一個好爸爸的樣子,一種詭異的感覺在心裡縈繞不去,堪稱活見鬼。
“你女兒,你親生的?”
高仇丟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彷彿能問出這種問題來的他就是一個智障。
“不……我是說,你怎麼突然有了一個女兒?”
廚子問完後突然想到,從來沒有人知道高仇有女兒,何嘗不是一種對她的保護?於是心情複雜,畢竟看慣了高仇冷血的那一面。
“你馬上升總港督了,讓黑白兩道都知道你女兒的存在真的好嗎?”他放緩了語氣,想起剛才見過的女孩,不僅僅是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精緻漂亮,眼神也乾淨單純,半點她那個劊子手爹的樣子也沒有。
“防不住,與其讓別人試探不如光明正大一點,我讓人在黑白兩道都放出訊息,他們自己會掂量清楚,動我的女兒有什麼後果。”
但其實那丫頭可還不認他這個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