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漪已緩緩穿好宣帝命人呈上的新衣,長衣長褲極為方便,隨後惜玉便掀帳而入呈上清水。
惜玉滿臉愧疚,“主子,是奴婢忘記告訴您那件事了。安總管之前派人和奴婢說過,說等您的這十多日間皇上會任選一日命人偷襲大營,以測驗將士們未防備時的應急能力。”
知漪瞭然,淺笑道:“沒事,反正皇上已經答應讓我留下了,今後也不必再做偽裝。”
惜玉自是高興,應聲精心服侍起來。
營中早膳很是簡單,清粥小菜,配了幾樣小點心,與宮中對比實在寒酸。不過宣帝和知漪並不在意這些,小菜味道極好,昨日勞累一天的知漪反倒比以往多用了些,讓宣帝十分滿意。
“以前都聽說軍中伙食味道極差,看來也不盡如此。”
安德福笑語,“娘娘有所不知,以前確實如此。皇上親口嘗過後,說軍中已是十分艱苦,如果連飯食都讓人難以下嚥,如何讓將士們有力氣上陣殺敵,所以才有瞭如今的美味。軍中那些廚子的廚藝,就是比起御廚來也差不了多少,雖然賣相上不夠精緻,味道卻是絕對夠格的。”
知漪忍不住笑,“安總管還是這樣,說一句,你便要解釋一堆。”
“是奴婢囉嗦了,擔心娘娘不清楚,忍不住便說了這麼多,奴婢下次一定改,一定改。”安德福永遠將分寸拿捏得極好,話說得諂媚模樣卻不會讓人生出反感,知漪同他說了兩句話,便被逗得眉眼彎彎。
一刻後有士兵入賬,朗聲稟報,“啟稟皇上,我軍已經收整完畢,午後便可啟程出江。”
“好。”宣帝揚眉,“傳王、紀二位將軍來朕帳中。”
停在廉江多日,宣帝本就是為等候知漪,如今知漪一到,他便迫不及待準備啟程。
知漪去帳外暫避,得知午後便要出江卻皺起眉頭,心中總縈繞著一股煩悶。
望著風平浪靜的江面,她問向隨身護著她的小兵,“皇上提前讓人看過天象嗎?”
小兵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早已讓軍中熟悉天象之人看過,也問過經驗老道的漁民,近日江邊天朗氣清,連雨也不會有,正是出江入海的好時刻。”
知漪點頭,腦中卻浮現出慧覺大師曾說的話,“如果遇到捉摸不清難以抉擇之事,皇后娘娘不如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您的直覺,有時更為重要。”
她終是忍不住向宣帝道出擔憂,宣帝知道她向來運氣極好,此時也不免猶豫,“朝令夕改是軍中大忌,毫無緣由便改令極不合理。何況將士們已經收整好亟待出發,不好拖延。”
知漪也知道這道理,而且福運一事飄渺虛幻,誰也不知道這種直覺是否靠譜。
帶著略為不安的心,知漪和宣帝一起乘上戰船,立於船首觀看四周,海風拂面將她長髮揚起,極為颯爽。
軍中無女子,何況此人還是皇后娘娘。偶爾有年輕些的小兵會忍不住偷瞄一眼,讚歎他們皇后的年紀和美貌之外,也暗暗羨慕皇上能有如此佳妻相伴,戰場也能無懼相隨。
小兵說得不錯,今日確實天氣極好,雲也是淡淡幾朵,知漪猜不出如果自己的直覺是真,那可能的危險會從何處來。
宣帝緩緩走來,與她並肩而立,淡聲道:“廉江入海會經過一處峽谷,兩邊皆為高山,入口極窄。如果當真有不對,約莫便是在那一處。”
知漪疑惑轉眸,“既然皇上有這個猜測,為何不改道?”
“如果改道,行程便會多出整整三日。”宣帝深深望她,“朕需要理由,讓眾人信服。”
便是他再如何信任寵愛知漪,也不可能因為她的一句話冒然改變原定的行軍路線。知漪皺眉,許久點頭,“皇上說得對。”
經過改制的戰船速度極快,廉江本就臨海,行駛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宣帝所說的峽谷處。
離峽谷尚有兩裡,宣帝忽然下令讓戰船停下,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派遣了十名水性極好計程車兵乘小舟前往峽谷處察看是否有異樣之處。
幾個將軍恍然大悟,“還是皇上思慮周到,確實該小心些。”
全軍矚目下,十名士兵划著小舟慢慢駛向峽谷。水流平緩,輕風和煦,誰也不知前方會有什麼未知的危險。
知漪全神貫注凝視前方,手微握成拳,不知何時被宣帝一手輕輕解開握住,並給她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有朕在,放心。”
神色忽然放鬆,知漪梨渦淺笑,輕應一聲,“嗯。”
得了囑咐,十名士兵很是謹慎,剛劃至峽谷便四處觀察,身後數萬人更是凝神屏息。然四周青山綠水,鳥鳴陣陣,一派平和景象,看上去著實無半分危險。
宣帝讓他們待半個時辰,他們便老老實實停舟半個時辰,眾將士靜靜看著,心情從緊張到放鬆,後面更是響起小聲議論,都覺得應該並無危險。
知漪看了許久,最後也不禁露出笑容,輕聲道:“看來真是我想太多了。”
宣帝不語,正好此時那十人站起身,大聲朝後方吶喊,“皇上,無——”
話音未落,峽谷中聲響陣陣迴盪,伴隨著兩旁高山的巨聲轟隆,山頂崖壁的大石搖搖晃晃數下,轟然一聲,順著山壁滾滾而下,直撲那十人而去。
十人反應還算迅速,見狀忙棄舟噗通幾聲潛入水底,與此同時小舟也被滾下的碎石狠狠砸破,礫石飛濺,及時躲到水中的十人還是被劃了些大小不一的傷口。
不遠處數萬人齊齊深吸一口氣,剛才的笑容凝在臉龐,不敢想象如果大軍毫無防備駛過峽谷卻碰到滾滾山石會是怎樣的慘狀。
十個士兵水性佳,如游魚般飛速潛回戰船,面容頗為狼狽,溼淋淋站在宣帝面前回稟。
宣帝掩去眸中驚訝,意味深長道:“你們該謝的不是朕,而是皇后。若非皇后直覺有異提醒了朕,朕也不會想到此處峽谷會如此危險。”
聲音不小,在全軍安靜下附近的數百人幾乎都聽得一清二楚,百傳千,千傳萬,不出片刻,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凝聚在了宣帝身旁嬌小柔美的身影。
早就聽說皇后娘娘天生鳳女下凡,是我宣朝福星,如今一看,果然是……令人折服啊。
隨便一個預感,就救了數萬人的命,這不是福星是什麼?
武將和文將不同,他們向來極為率直,想法很少會拐彎。親眼見到如此“神蹟”,他們就會篤信不疑。
知漪沒想到宣帝直接將自己抖出來,茫然眨了眨眼,但依舊不懼不畏,笑容輕淺大氣。
宣帝唇邊含笑,為她一撫鬢髮,讓周圍將士知趣低眉,紛紛收回視線,對於這場戰事計程車氣不知不覺更加高昂。
戰船改道而行,雖多出三日形成,軍中也無一人置喙。宣帝和知漪回艙中歇息,悠悠道:“朕的皇后此次立下大功,可想過要何封賞?”
知漪撐腮,聞言彎眸,“像其他將士那般,加官進爵,行賞封地,可行?”
聞言安德福都忍不住笑了,依皇后娘娘的身份,已經賞無可賞,封無可封。按照以往慣例,本該蔭及族人,但皇后娘娘又同慕府再無干系,這封賞確實是個問題啊。
宣帝卻當真認真沉思數頃,忽而莞爾,“這確實叫朕為難了。”
“哦?”知漪扯起一抹壞笑,偏頭看去,“原來皇上也有為難的事。”
宣帝頷首,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垂眸看去,“因為朕的江山,皆與皇后同享,叫朕又如何再去尋一塊封地,行賞給皇后?”
知漪怔了一瞬,隨後輕笑出聲,待安德福識趣退下後偎進宣帝懷中,抬頭一吻。
一貫沉穩自持的人說起情話,真是每次都讓人無法抵擋。
第113章 逃命
宣帝率領的戰場剛剛出海, 前線便連連傳來捷報。得知是宣帝親征, 又知道本就是自己冒犯線上, 海清國根本沒什麼鬥志。海戰本該是他們擅長的領域,卻被精心訓練過的宣軍打得節節敗退。
據最新戰報得知,才用十日,他們已經將海清士兵打上了岸, 開始進攻內城。
這速度著實出乎宣帝意料,他人在後方還沒到, 前面就已經攻上岸連下幾城。即便不苟言笑如他也忍不住連道了幾個“好”字, 讓人傳令給正參戰的幾個將領, 讓他們不必特意等自己, 時機一到便長驅直入,直搗海清國都。
一路行來沒有再遇到第一日的危險,知漪依舊憑偶爾的直覺躲去了幾個小麻煩,惹得全軍將士每次看到她的目光都異常熱情, 幾乎每次清晨看到她都恨不得衝上來問一句“皇后娘娘, 您看今日可適宜出行?要不要再仔細算一卦?”
知漪簡直哭笑不得,怎麼像是將她當成了道士一般。無奈躲了幾次,最終窩在宣帝懷中勾著脖子不住抱怨, 讓宣帝受用的同時也不禁勾唇, “朕的將士都被你慣壞了。”
知漪不可置信眨眼,“難道不該告訴他們嗎?”
宣帝將人板過正對自己,緩眉道:“不經風浪磨練,怎能稱為宣軍?從今日起, 他們問什麼都不必再答。”
知漪略一思索,“如果是像第一日那樣的直覺呢?”
“那……”宣帝含笑,“那就沒辦法了。”
知漪笑出聲,轉眸望向船外水面無垠、海天一線,鹹溼水汽撲面而來,頓時起身撐在窗前意態清閒地觀望。
說來這次隨軍出征,雖有督戰之名,但實際上她還什麼都沒做。撇去周圍那些士兵不說,整日同宣帝閒話手談的模樣,倒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和宣帝出遊而非征戰。
這一想法在她踏上海清國領土時便立刻煙消雲散。
相對於宣國,海清著實很小,總數不足五十城。但依海而生,加之位於幾國的中心地帶,交通較為便利,百姓生活還算富足。
這些是知漪勉強根據城內的原景看出,所以她著實想不通,既然之前有如此景況,為什麼海清的國君還會想不通和大石合謀去算計宣朝呢?
擺明的以卵擊石、異想天開之事,就算他們有這個膽子,也不想想如何在財力物力人力和兵力皆比不上的情況,如何能吃下比自己大上幾倍的龐然大物。
宣帝對此只有一個評價——“人心不足蛇吞象”。
宣帝雖然有野心,在國力盛強時也從未想過主動侵犯這幾個小國。如果不是它們不自量力,他並不會在意統一之事,畢竟戰事一起,最苦的是百姓而非這些身居高位者。
所以這次戰事,宣帝打的速戰速決的主意。
剛和前線大軍會合,宣帝便派了精銳金龍衛隨身保護知漪,轉眼整日扎進了同將軍們的議事中。
宣帝命人善待原來城中的百姓,絕不可欺凌他們。知漪好歹有個名義上的“督戰”稱號,無事之下索性派了一隊人幫宣帝安撫城內驚慌百姓。
由於之前城主的頑固,抵死不降,宣軍不得不強行將城攻下,手段有些粗暴,城中到現在大部分地方還處於破損狀態。百姓大部分無處可住,知漪問過宣帝后便派人給他們搭了些棚子住,每日施粥,施粥人每逢給一碗粥便會說一句,“從今日起,你們便是我宣朝百姓。皇上愛民如子,只要你們誠心歸順,皇上一定會善待大家。”
不多時,城中百姓便都知道了,原來錯不在攻打他們的宣朝,而是他們海清國的國君主動去惹怒對方,才招來如此下場。而宣朝皇帝不僅沒有將他們視作俘虜,反而不計前嫌,給他們誠心歸順的機會。
等安德福知道這些當地百姓間傳的話兒並告訴宣帝時,宣帝僅一沉思便忍不住笑著搖頭。
他的小妻子依舊那般聰慧機敏,收買民心之事都提前幫他做好了。
找到了事情可做,知漪也就不無聊了,反而興趣昂然,每日出門都是精神奕奕,連宣帝也不黏了,看得宣帝有時候都有些吃味。
這日有人向知漪稟報,說是軍中有士兵當眾欺凌當地百姓,不僅將施粥的碗打碎,還硬生生把那無辜百姓打成重傷。
這種事在開始並不少見,都是一群熱血男兒,知道海清曾經想要算計宣朝的那些事後個個十分激憤,進城後根本沒打算把海清國的百姓當人看。如果不是宣帝嚴令禁止,這些百姓只會更慘。
知漪到時那人正被同僚拉扯,神情間對當地百姓滿是輕蔑,轉眸一見到知漪身影時立刻僵住,在周圍人齊聲行禮下硬是慢了半拍,“皇、皇后娘娘。”
知漪頷首,命人將那百姓帶下去診治,才傳那小兵上前問話。
“你家中有人曾為海清國所傷?”
知漪和顏悅色並無一絲斥責,那小兵依舊有些不安,“沒、沒有……”
“那是曾與海清國的百姓有過齟齬,令你銘記至此?”
“沒有。”
“既然從無恩怨,那你為何對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如此苛刻,甚至大打出手?”
小兵憤懣,“因為他們試圖傷害我們宣朝百姓,犯我國威。既然已經被我們攻下,就是一群亡國奴而已,皇上和皇后娘娘何必對亡國奴這麼好?”
知漪搖頭,“皇上已親口說過,只要他們願意歸順,從此就是宣朝百姓,怎麼能說是亡國奴?”
小兵聞言並不服,卻不敢再頂嘴。
他年紀很小,在知漪面前收斂了原本的煞氣,便顯出一股稚嫩來。想來又是一個聽著宣帝事蹟長大的少年,猶有一個英雄夢。
知漪沒有被觸犯的怒氣,倒覺得有些可愛,“你是和皇上一同來的,還是先到了此地?”
小兵一怔,沒想到話題突然轉開,“是和皇上皇后娘娘您一起到的。”
知漪點頭,“如此說來,你並沒有參與攻城,也未見過這群百姓以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