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住知漪的手臂收緊了些,宣帝本來的打算就是要透過慕大學士的身份來減少今後京中可能對知漪的非議,並沒多希望知漪和這二老多加親近。
說到底,宣帝也不過是佔有慾發作。知漪是他和母后一步步從牙牙學語的孩童養成如今這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是屬於皇室屬於他的,之前答應讓知漪來,也只是因為小姑娘自己本身的意願和請求。
現在知漪放下了這件事,他當然沒意見。
“皇上。”知漪偷偷戳了戳他腰間,“慕大學士過來啦。”
小姑娘站好了姿勢,外人面前總不好像剛才那樣賴著。
慕大學士隨那位榆城知府一同走來,身邊是季永思和那位老管家,見到知漪和宣帝親暱的姿勢時眼中有瞬間訝異,很快被完美地掩飾。
他離京時宣帝剛登基不久,在慕大學士眼中還是個年輕氣盛未及弱冠的少年。轉眼一晃,十餘年過去,那位少年帝王已長成了如今沉穩有度的模樣,讓他不禁心生感慨。
院內圍滿了一干侍衛,慕大學士俯首,“草民叩見皇上。”
宣帝上前虛扶一把,“慕老不必如此多禮。”
又是一番寒暄,知漪不感興趣地往四周看去,正好看見莊澤卿從書房內走出,但慕老夫人似乎仍在裡面。
“皇上。”看見宣帝親自來了,莊澤卿也愣了一下,上前行禮,宣帝點頭。
慕大學士以為宣帝是為薛海來尋他的,但莊澤卿自然明白皇上肯定是因為自己這個小表妹。
咳……瞥到宣帝身邊嬌小的小姑娘,莊澤卿也算是初步拋棄了以前見到二人親暱的一些成見,只覺得皇上真是……下手又快又準啊。
“長瑜。”宣帝唸到他名字,“先帶知漪回行宮。”
知漪怔住,她還以為能和皇上一起回去呢,“皇上?”
宣帝低眉溫和看她,只輕輕道了句,“乖,朕隨後就回。”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語氣依舊如此寵溺,讓向來膽大的小姑娘也不自覺微紅了臉。還想撒嬌磨兩句的想法也被瞬間打消,乖乖跟著莊澤卿往外走去,身後跟著周圍數百侍衛敬佩景仰的目光。
能讓他們這位皇上變成繞指柔,慕姑娘真是不簡單啊。
安德福也暗暗給自家皇上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皇上,一句話就把姑娘變成了乖順的小貓兒。
唯獨慕大學士驚訝地睜大了眼,下意識開口道:“知漪?”
此時小姑娘已經跟著走出了院落,進入前面中廳,自然沒聽到到他這低低的呼聲。
“皇上,這是?”慕大學士沒忍住,抬腳就要過去,被宣帝的人攔住,宣帝先一步進了書房內,安德福含笑道,“皇上專程來尋慕大人的,尚有許多事未了,慕大人這時可不能走啊。”
腦中閃過方才皇上和那小姑娘親近的姿態,慕大學士按捺下種種疑問,決定親自去向宣帝請教。
知漪乘上宣帝派來的馬車,為了以防萬一,莊澤卿一同坐在裡面護著她,見知漪神色有心想問幾句關於今天認親的事,又怕觸到小表妹的傷心處。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不提了,反正無論如何,眼前的小姑娘總是他的表妹,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才到行宮門口,知漪就遇見了一早在階前探頭張望的宜樂,見到她出馬車時宜樂激動奔來一把抱住她,又急急鬆開,上下打量,“沒事吧?沒受傷吧?”“……沒有啊。”知漪納悶看著她,“我又不是去上了戰場,宜樂姐姐怎麼這麼緊張?”
“……還不是那個回來稟告的侍衛,說得那麼可怕,連你家皇上聽了後都臉色大變直接帶人去接你了。”宜樂吐了吐舌,看來是虛驚一場,“我本來想跟去,但想想,去了反倒可能添亂,就只能在這兒等你了。”
知漪心中一陣暖意,“謝謝宜樂姐姐。”
“你家皇上呢?”
“留在慕府了,等會兒就回。”交談間,莊澤卿已經先告辭去了別處。
兩人便慢慢走去知漪住處,“慕府?原來你是去那兒了,如何,見到你那祖父母了嗎?”
知漪點點頭,將在慕府的事情簡單說出,讓宜樂一邊點頭一邊搖頭,最後道:“原是這樣,本郡主怎麼覺得…你那對祖父母也太糊塗了吧?呃……不對,應該說是你那京中的爹爹也太過分了。”
她趕忙改口,小心望了望知漪,見小姑娘臉色沒變才放下心來,“其實,這說不定倒是好事。”
“嗯?”知漪好奇看她。
“佛語有言,緣深緣淺皆在天意。小知漪你雖然親緣疏淺,但也正是因此才遇見了你的阿嬤和皇上啊,世間種種必定沒有太完美的,得到什麼,上蒼便註定要給你收回另一樣東西。”宜樂換了個方式道,“假如說,讓知漪你拿太后和皇上對你的感情去換你父母和祖父母自小的疼愛,你願意嗎?”
知漪沉思片刻,不禁眨眼,“這種假如很奇怪啊,如果我自小不是在阿嬤和皇上身邊長大,對他們當然也沒有感情,那又哪來的願不願意交換?”
而且……小姑娘心中嘀咕,阿嬤說過,感情無法被交換,就像歲月的陪伴是永遠無法被什麼所替代的。
宜樂無言,小姑娘說得很有道理,她好像無法反駁。
她轉移話題道:“小知漪,今天上午你住處的鞦韆是不是突然斷了?”
知漪努力想了想才記起有這麼回事,那時候她心不在焉地惦記著祖父母的事,根本沒把那鞦韆記在心上。
“唔……是。”
“你可知道是何緣由?”宜樂突然有點小激動起來,不等知漪問就自己一股腦說了出來,“那次你指揮野鳧採藥救村民的事和慧覺大師的話傳回了京,現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議論紛紛呢,想來過幾天摺子就會像雪花一樣飛來堆滿你家皇上的御案。”
知漪長長嗯一聲,“那鞦韆?”
宜樂笑,“鞦韆的事是你那宮女憐香查出來的,她倒厲害得很,不過半個時辰就查出了是你住處小廚房一個幫工的粗使嬤嬤做的手腳。那嬤嬤交待的話倒有趣,說是前後有四方人馬尋她,都是來自京中,其中一人還用她京中的兒女要挾她。但她膽子小,不敢真做什麼害人之事,想著你喜愛鞦韆,便弄了這麼一遭,就是想讓你發覺。”
第80章 處罰
知漪身邊的人大致分成兩類,一是太后給的,二是宣帝安排的。只要是貼身服侍或者掌管膳食等重要些的位置,那必然家底都會被查得清清楚楚。京中那些人早先根本沒把這小姑娘放在心上,覺得不過是太后宮中孤寂才養在身邊,受寵是受寵了些,但那和他們利益又沒什麼衝突,所以從沒想過動什麼手腳。
這次慧覺的話和宣帝有意立後的訊息一傳回京,直接就引起了軒然大波。可惜等他們這時候想起來要往這安插人手,知漪身邊早就是鐵桶般密不通風。平日除了幾個貼身服侍的宮女內侍,其他人就算有事想尋她,也會先被人呈報到宣帝那去,根本無從下手。
京中那些人想是實在無法,才繞七八個彎找上了這麼個膽小怕事又沒什麼大作用的老嬤嬤。
知漪聽罷,對那嬤嬤口中說的四方人馬很感興趣,僅這麼個老嬤嬤都有這麼多人找,那其他人呢?她的住處人可不少,那些灑掃的內侍,打理園子的花匠……
“這麼多人想害我嗎?”小姑娘支著下巴沉思,被宜樂輕輕拍了一記,“也不一定是真正想害你,更多是試探吧,看看你在你家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宜樂很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等了十多年,皇上終於能立後納妃了。之前府中待字閨中的姑娘雖然被皇上設法親自賜婚嫁了出去,但他們又不止那一個女兒/孫女,還有別的嘛!
可是皇上來這麼一招就很不厚道了,讓一個現如今不過十歲大的小姑娘為後,這簡直是活生生打了一堆人的臉,況且按皇上的意思,立後之前還不準備先迎妃嬪入宮,再想想太后和皇上以前對這小姑娘的寵溺勁兒,莫不是早就定好了這件事?
且不論他們皇上是不是有什麼怪癖,單看這姑娘還沒成為皇后前皇上為她做的一切,等成了皇后,即便他們的女兒孫女如願進了後宮,那還能有她們的位子嗎?
當然這些都是宜樂自行幫他們腦補的,因為京中榮壽長公主也給她來了信。信中不外乎是一堆怒氣衝衝的話,但在宜樂看來自家孃親就是在發牢騷。說什麼皇上簡直糊塗了,因為一個僧人簡單的幾句話就要把皇后之位給那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如果讓先帝知道說不定得氣得從皇陵的棺材裡跳出來!再就是督促宜樂能上點心加把勁,努力趁著這次南巡的機會和這個皇帝表哥發展一些兄妹之外的感情等等。
宜樂對這封信看過後就是一笑置之,裡面的吩咐更是轉眼拋到了腦後。和小知漪搶她家皇上,先別說她能不能捨下和小姑娘的感情下手,單是那皇上本身就根本不會給別的女子半點機會。宜樂可沒忘記有幾次她和知漪在一起時,宣帝眼中對她赤裸裸的嫌棄。
她好端端郡主的逍遙日子不過,難道要自尋死路去惹怒那座冰山麼?宜樂自覺還不蠢,所以自家孃親的話,還是看過就忘吧。
“那個嬤嬤現在在哪兒?”知漪有心要去見一面。
“好像被你家皇上派人暫時關了起來。”宜樂回道,“若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去問那憐香就行了。”
知漪饒有興致,她往日也曾看過太后整治宮人,憐香是敬和宮調教出來的,手段自然也差不了。
和宜樂一同回到住處,知漪就見偏院跪了一群宮女內侍,除去那幾個貼身服侍的,其餘幾乎都受了牽連。憐香立在他們面前似在訓話,旁邊還有一位眼熟的小公公,是安德福的小徒弟。
“姑娘——”剛見到知漪身影,憐香立馬迎上來,同樣上下掃視一眼,鬆了口氣道,“還好姑娘沒事。”
看知漪有在外面問話的架勢,早有乖覺的宮人端出了椅凳請自家小主子和宜樂落座,“查出什麼了?”
憐香將今日所做的事情一一說出,所用無非就是威逼利誘那一套。身為知漪的貼身宮女,憐香有著太后親自賦予的權力,這好處就是,她絲毫不用顧忌其他,即便把這一干宮人全部處置了也不會受到責怪。因為只要是服侍知漪的宮人都知道,她們這小主子在太后和皇上心中的地位,安危容不得一絲差錯,所以這種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
當然,憐香並未從一開始就採取如此強硬的態度。她起初命幾個信任的宮女將這些宮人分在了四處,個個單獨問話,不問其他,只問他們這幾日的行程,哪時哪刻在何處,正在做何事,一一記錄下來,再將這些人的話詳細比對,其中有對不上的又會另外詢問。若有人能記得最近同舍宮人和平日有什麼不同之處並向她稟告,查明屬實後憐香都會各自有所獎勵。
憐香喜歡從細節上查出問題,事實證明這方法也確實有效。其中兩個外院灑掃的公公和負責餵養前面池子裡錦鯉的宮女就被查出這兩日有擅離職守的情況,而且房中都多了一筆不少的財物。
惜玉對這些不是很擅長,相較憐香,她更擅長以武壓人,所以奇道:“收買這幾個人,有什麼用哩?”
“大概是傳些訊息吧。”憐香猜想,“或者像那嬤嬤那樣,在鞦韆之類的小地方做些手腳,雖然不能讓姑娘有什麼大礙,但受驚總是免不了的。”
知漪聞言,倒是絲毫不懼,反而神色如常用了一盞甜羹,歪頭對宜樂笑著眨眼,“宜樂姐姐,看來我已經成了香餑餑,等回了京城,想必要比皇上還要受歡迎了。”
宜樂同樣玩笑道:“可不是,讓你這麼個小丫頭搶去了風頭,本郡主可要不高興了。”
知漪小酒窩未褪,掃了一眼那邊跪著的人,抬眼道:“只這三個,還有嗎?”
“沒了。”
“唔……”知漪想了想,“憐香,這些人都是從宮中帶來的吧。”
“回主子,都是絳雪軒的人,行宮裡原有的人連外院都進不了。”
知漪隨意託著左腮,似漫不經心道:“往日在絳雪軒中,待他們如何?”
憐香領會道:“宮中都說跟在主子您身邊最是輕鬆,活少賞賜多,主子也從不會罰人。”
知漪搖頭,“不對。”
她起身小走了幾步,“阿嬤說過,宮人們都不容易,平日不必過多苛責。他們能如此輕易被人幾包金銀收買,想必平日我待你們還是不夠好,短了用處。”
除去憐香惜玉,周圍其他宮女內侍頓時紛紛跪地叩首,稱主子平日待他們極好,是那些人不知好歹。知漪卻微微一笑,仍同小女孩兒般嬌聲道:“不必緊張,我又不會罰你們。”
“那三人也只收了財物,並未做什麼,暫時算不得大錯。”知漪沉思,“不若這樣,憐香,你去收拾出三件空屋來,裡面多堆些金銀珠寶,其他什麼也不用放。他們三人想必很喜愛這些東西,各自送進去讓他們同這些珠寶待著,也不需他們服侍,等待滿五日,五日的時間挑選總夠了,到時他們喜歡什麼都能帶出來,那些就是他們的了。”
這麼好?那些叩首的宮人瞠目結舌,這還當真沒罰,簡直是大大的獎賞啊。
宜樂聽了會兒,頓時笑了,“你們姑娘的意思,是讓這三人在裡面待足五日,期間半步都不能出。既然他們如此喜愛金銀珠寶,想必一日三餐也是不需的了,反倒耽誤了他們挑選的時辰,便一日只送碗水便夠了吧。”
“和你們姑娘相比,看來本郡主還是不夠體貼啊。”宜樂似笑非笑。
聞言,那些人這才瞭然。這哪是不罰人,分明是鈍刀子割人,比直接打板子更慘。五日不得進食,只能喝一碗水,即便屋內堆了滿地的金銀珠寶又有何用?最怕那些人到時忍不住餓,把什麼金銀吞了進去,估計比吞毒藥也好不到哪去。
姑娘根本沒想過去審問出這三人背後的人,或者說,有皇上和太后護侍的她,根本無需在意這種算計。她在意的是,自己身邊的人夠不夠忠誠。
往日姑娘從來都是滿臉笑容一派天真的模樣,對宮人幾乎也沒說過重話,導致他們真的把小主子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十歲小姑娘。但顯然他們忘了一件事,姑娘是在太后娘娘身邊長大的,又怎麼可能真的那麼天真良善,他們這些宮人的性命,怕是根本就沒被放在眼中。
知漪全然不知這簡單的幾句話就讓自己在這些人心中的形象來了個大逆轉,她這種處置的緣由其實還帶了一絲孩子氣,想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這些人是因為貪財而想要叛主,那她就滿足他們,讓他們貪個夠。
第81章 醉態
宣帝在慕府同慕大學士商議了許久,直至暮色將垂才回到行宮,寬衣解帶時邊聽著小公公稟報今日知漪處理身邊宮人的事,聽罷不由微微一笑,“還是個孩子。”
安德福遞了件墨色腰帶,笑道:“姑娘這般年紀能有此等魄力,已是難得了。”
方法聽著是稚嫩了些,但有效就好,不然怕是那些絳雪軒的宮人還都當他們小主子是個軟柿子。安德福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認,那個往日他們看著長大的小不點,如今正在逐步成長。
想著以前那軟綿綿喚自己‘安福’的小糰子,安德福既懷念又感慨,只希望姑娘在長成能與皇上並肩而立的女子的過程中,依舊能夠保有那顆真誠透徹的赤子之心。
宣帝頷首,眸中分明有著欣慰,“那三人背後之人可查出了?”
“回皇上,有了些眉目。”安德福回道,“有人看到其中一人悄悄同馬大人身邊的小廝接觸過,回瓊閣時便多了個包袱。下午小青子派人去查過,那包袱裡除了些銀票珠寶並無其他。”
“馬齊?”宣帝皺眉,馬齊這人是他頗為信任的新晉臣子,看中的就是出身寒門,同這些世家高門間並無干係。而且他年紀尚輕,父母雙亡,沒有任何理由摻合到這件事中。
安德福想了想,“皇上,聽說延平侯有意將庶女許配給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