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爺爺圍觀百姓:……
彭侍衛:……姑娘您也太實誠了。
宣帝輕咳一聲,彭侍衛立刻反應過來,“老人家,上面吧。”
張爺爺前後看了看,再小心瞄了眼正中那個一直沉默但氣勢逼人的男子,覺得嗯……方才的話應該是那小姑娘的戲言吧,便一咧嘴笑答,“好嘞。”
小姑娘如黃鸝鳥般清脆的悅耳聲又響起,“要四碗。”
“好,好。”
安德福氣吁吁趕來,一看四周,好在沒什麼人敢聚過來,聽了知漪的話兒便低聲笑道:“多謝姑娘賞,奴婢不用……”
知漪眨了眨眼,“元涵哥哥說,這兒的面要一次兩碗才好。”
安德福:……不好意思奴婢自作多情了。
宣帝終於將目光朝他投來,難得看到安德福呆傻的模樣,兩道劍眉都泛起柔和笑意,“安德福,坐下吧。”
彭侍衛在宣帝示意下將安德福拎到旁邊那桌,沒等多久,四碗麵便齊齊擺在四人面前,冒著騰騰熱氣,篩得齊整的麵條上泛著漂亮的油花兒,灑了些許青綠的蔥,香氣撲鼻,讓人食慾大振。
“這……”安德福遲疑。
彭侍衛低笑,“都不知安總管何時這麼好騙,姑娘隨便一句話也信了,真當姑娘能一人兩碗?”
安德福頓時又抹小手帕,“嗚嗚嗚奴婢太感動了……”
然而宣帝和知漪正說著話兒,根本無暇聽他說了些什麼,只有彭侍衛默不作聲坐遠了些,感覺疙瘩掉了一地。
……
這行四人正溫馨吃麵,另一邊巷口中,有幾人都在不著痕跡往裡面偷瞄,瞄完後各自去向主子彙報,兩邊反應都是大為震驚,想法卻略有偏差。
“皇上難得微服出宮,竟然只去小巷中吃幾文錢一碗的面,體察民意至此,勤儉至此,我宣朝有此國主何愁不盛啊!”
“容王府居然窮到了這個地步!聽說以前他們都是非山珍海味不食,如今能屈尊降貴去吃這些,可見府中確實是捉襟見肘了,怪不得近日叫老三去凝香樓總是推託不去。罷了,好歹以前有幾分交情,他們好面子,我便偷偷送幾件衣物,在裡面塞點銀票接濟下吧。”
至於容王府發現藏在衣裳中的銀票時的想法,便是後話了。
因著有彭侍衛的五兩銀子支撐,知漪在甜水巷中還是可以任意揮霍,而她喜愛的那些糕點零食或小玩物統共加起來也不過一二兩銀子左右。只不過小姑娘玩心重,瞧著什麼都十分好奇,一會兒念著“這個給璃姐姐”“這個給阿嬤”,又道“這個元涵哥哥喜歡”,不一會兒彭侍衛和安德福二人手上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糕點小玩意。
眼見宣帝周身氣息越來越冷,安德福耐不住了,從一堆東西中探出頭到知漪耳邊道:“姑娘,您怎麼就沒想到給皇上買些什麼呢?”
“咿”小姑娘似被嚇了一跳,終於想起還有身邊這位,悄悄望過去,吐吐舌,顯然是忘記了。
但左右看了下也沒發現什麼適合宣帝的,知漪最終還是讓安德福兩人滿抱著給其他人的禮物回了馬車。
宣帝面色平平,似乎看不出什麼情緒來。知漪小心挪了挪,坐過去,小聲道:“皇上?”“嗯。”回應也很是如常,但小姑娘感覺就是聽出了其中的不虞,苦惱地扒著臉蛋瞧了又瞧。
皇上生氣了可怎麼辦?她湊過去軟軟一笑,潔白的小貝齒露出,“皇上,累嗎?”
“不累。”
“……皇上吃糖嗎?”
“不用。”
幾乎是萬事都‘不’,知漪想了想幹脆撲過去埋在了宣帝胸前,仰起小腦袋湊上去啾一下,再啾一下,親得宣帝一點脾氣也沒了,無奈將小姑娘略推開些,正色道:“朕記得母后曾教過你‘男女大防’之事。”
“對啊。”知漪晃著小腦袋,似身後有個小尾巴在搖擺般歡快道,“可是阿嬤說的那都是旁人,皇上不是旁人啊。”
宣帝神情中添了絲笑意,還想教些小姑娘什麼,外面馬兒嘶鳴一聲,馬車忽然停下,兩人因慣性向前倒去,他便反應極快地將知漪圈在了懷中。
“彭衛,何事?”
“皇上,對面也來了一輛馬車。”彭侍衛低聲回稟。
他們特地挑的少有人行的道路,不寬不窄,只是要同時容納兩輛馬車透過還是有些問題,何況這兩輛車都不小。
天下哪有皇上給旁人讓道的道理,正是因為這點,彭侍衛便將馬車停在原地,等著對面退讓。
對面駕車的馬伕看了眼,也低聲將情形報給了自家主子,不多時裡面傳來輕柔話語,聽其聲是個年紀不小的女子,聲中含著一股久居高位的凌人氣勢,“對面是哪府的?”
“應該是容親王府的,主子,這……”
“容王府。”裡面的人似不屑哼一聲,“令他們讓道。”
“是。”馬伕應聲,對前方一甩馬鞭,“有貴人通行,還不讓開!”
彭侍衛和安德福俱是愕然,貴人?就算對面不知道里面坐的是皇上,光這容王府的標誌,也很少有人能在親王府面前自稱‘貴人’吧?
第45章 笑言
兩輛馬車於城中巷道內對峙而立,誰都不想先退一步。而兩邊的主人似乎都顧忌身份,沒有向對面出聲。彭侍衛氣定神閒,面色從容,許是因為身後有宣帝坐鎮,絲毫不慌,對面的馬伕則不時抹一下汗,向車內賠罪,顯然在被其主斥責。
這條道雖然行人少,但不代表沒人,僅一刻的功夫,兩邊出口都已經被堵了三四輛馬車。他們介於這兩輛馬車的規儀與彭侍衛等人的衣著不敢上前理論,只得在路邊交頭接耳抱怨,漸漸也圍來了一些百姓探頭觀望。
宣帝皺起眉頭,已然十分不悅。
知漪在他懷中不時掀簾瞧一下,眼眸中滿是好奇。
許久,巡城御史終於匆匆趕到,帶了一隊巡邏軍衛。
“讓讓,讓讓。”領隊的那位巡城御史圓首大耳,體型微寬,正是今日負責巡守城中的朱興。提刀鬆鬆垮垮掛在腰間,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讓圍觀百姓一個激靈,知道這些官爺來了,紛紛四散開去,只有一些好奇心太重的還在踮著腳往裡張望。
朱興任巡城御史五六年,也算是個老人了。今日他本將事情都丟給了幾個屬下,自己在公署中自得自樂地品著香茗哼著小曲兒,瞧著最近京城都風平浪靜準備好好歇息一番。正愜意間就有人報離宮門不遠處的道上堵了兩輛馬車,而且看車制身份都不低,誰也不肯讓。
小兵們不敢輕舉妄動,沒一個說得上話的上司在也不敢上去問話,唯有去請他出馬。
哪知朱興也直在心中叫苦,聽了話兒就忙氣喘吁吁跑了,還沒見著人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他們這些巡城史,最怕的就是京中這些大人們在管轄範圍內起了爭執,要知道自己不過屁大點兒官,而京中隨便一碰可能就是哪位皇上身邊得意人或是什麼親王郡王,哪敢去管這些人府中的事,偏偏,還不能不管……唉。
只盼望今日碰著的能通情達理些,別叫他們這些小人為難。
朱興左右一看,先湊去紅色香車那兒,瞄了眼垂下的珠簾和繁複精美的車飾,料想裡面坐的該是女眷,便捏了嗓子輕柔開口,“未知尊駕是哪位大人府中?”同時用眼神示意最得力一位屬下去另一輛紫檀木車旁詢問。
馬伕一直在側耳聽裡面的人吩咐,朱興便等了等,過了會兒裡邊聲音終於大起來,一隻青蔥玉手自簾內伸出,十指纖長白皙,皓腕微動,露出晃眼的琉璃翠鐲子,帶出陣陣香風,讓朱興只瞥到一眼便低頭不敢再看。
那隻手遞給了車伕一塊玉牌,車伕再交給朱興。他低頭看了看,再仔細端詳片刻,心中琢磨著:公主……是哪位公主呢?
他任職時京中早就沒有了什麼公主,至今宣朝僅存的兩位都是他從旁人口中聽說的,瞭解不深,只知道一位是皇上姑母,一位是皇上妹妹。
照方才那手來看,明顯是位年輕女子,莫不是那位雲晗公主?
朱興心思九轉八折,快速掂量起這兩位公主如今的分量,同時努力思索他們皇上對這兩位的重視程度。畢竟對面那輛馬車可是容王府的,容親王雖然現在是低調不少,但好歹是位親王,在京中積勢甚深,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就得罪了一位親王。
親王府和公主府……唉,朱興眉頭皺成了深深的川字,這回連緊張的心情都沒了,一個處理不好哪邊不滿意,他這官可就差不多做到頭了。
他走到路旁,另一邊去請示的屬下也跑了回來,摸摸腦袋拿出玉佩,“大人,這……小的沒太看懂。”
“不就是容親王府的幾位公子有什麼不懂……”朱興漫不經心接過,玉佩剛到手定睛一看,差點沒把下巴驚掉,手忙腳亂了一陣好不容易把玉佩接穩,聲音顫抖,“這,這……”
身旁小兵滿臉疑惑,緊接就被朱興狠狠敲了一記,“豬腦袋!豬腦袋!不早點說!”
說完同手同腳地忙不迭朝紫檀馬車跑去,扶了扶冠帽,豆大的汗滴了滿地,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賤、賤臣朱興,叩見……”
好在他帶來的人早將閒雜人清了出去,將巷道圍得密不透風,不然被人看見他這副模樣,定是軒然大波。
宣帝沒出聲,朱興汗如雨下,心想皇上定是怒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哪知因為有知漪在懷中,宣帝還真沒什麼等太久的不耐,只有些許微服出行被無端打攪的不悅。
安德福低聲道:“皇上,您瞧……?”
朱興忙豎起耳朵了,終於聽見了他們皇上的聲音,極為低沉,“清道,回宮。”
語中從未提過堵道的另一輛馬車,倒不如說,宣帝從一開始便沒將此人放在心中,自然不會因此大動肝火,也不欲向對面顯露身份。
“是。”安德福示意朱興起身,輕飄飄掃他一眼,“朱巡史,知道該如何做了?”
“是,是。”朱興連連點頭,“知道了。”
被嚇得氣都喘不順,朱興一心想著要“戴罪立功,。手一揮讓幾個屬下同去,到了大紅香車旁,車門上鑲的瑪瑙被日頭一照,折射出耀眼寶光,終於讓他回想起車內人的身份,咳了咳客氣道:“此道確實窄了些,二位大人如今僵持恐怕也會誤事,以小官所見,不如您先退至巷口,讓那位大人先行,您也好透過,可好?”
朱興盡量撿溫和些的話說道,其實誰都知兩方能在這兒僵持那麼久肯定都不急。
來之前朱興還唸叨這些大人真夠無聊的,不過是個簡單的面子問題,稍微謙遜些各自退讓一步豈不和和美美?不過在知道其中一輛馬車上是他們皇上後便立刻倒戈了。
香車內的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仍未露面,只驚道:“竟要本宮給他們讓道?”
朱興搓了搓手,也有些猶疑,裡面不知是哪位公主,要不……還是稟報給皇上?
他想了想,又屁顛顛跑回,低聲將事情說出,並將方才馬伕給他的玉牌呈上。
安德福一瞧這玉牌瞳孔便猛得一縮,頓時回想起了某些事,“皇上,對面恐怕是……”
“哦?”宣帝似也有些詫異,掀簾露出不怒自威的面龐,“可知車內何人?”
終於得見天顏,朱興下意識噗通一聲跪下,用從未有過的謙卑語氣回道:“臣,臣也不清楚……但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
他還以為皇上猜出了身份會令他們將人傳來,哪知宣帝面無表情思索片刻,又坐了回去,聲音比之前更為冷凝,“清道。”
清、清道……?朱興不大確定地拍拍腦袋,有些迷糊,莫非皇上不喜這位公主?
話說回來,裡面到底是哪位呢……朱興心中自然有點好奇,但關鍵小命要緊,他可不敢去多加打聽,只回到香車前,柔聲道:“小官也是奉命行事,望公主殿下莫怪。”
說完對幾個屬下一打手勢,立刻有幾人圍上來強行將香車移開,把裡面的人氣得簡直渾身直顫,從窗邊看著那輛繪有容親王府標誌的馬車,“本宮不過幾年未回京城,竟連容親王府也敢這樣下本宮的面子,好,真是好一個容親王!”
宣帝沒去在意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知漪被他圈在懷中,仰頭輕聲道:“皇上不高興?”
“……沒有。”思緒從回憶中收回,宣帝揉揉她的小腦袋,“近日宮中會不大安寧,知漪若無事,可多去信王府待著,讓東郭璃陪著。”
“璃姐姐……”知漪微微眨眼,點點頭,乖巧的小模樣讓宣帝一哂,“朕還有事,稍後讓彭衛直接送你回敬和宮。”
“嗯。”知漪轉了個身,縮在宣帝懷中,小聲打了個呵欠,糯糯道,“皇上,困。”
她如幼時一般,揪著宣帝胸前衣襟,縮成小小一團,彷彿永遠都長不大的模樣,需要人精心護著。宣帝眸色不明地看了懷中許久,最終輕輕一帶稍微調整姿勢,讓小姑娘睡得更加安穩。
回宮後,宣帝先去勤政殿,知漪迷迷瞪瞪在馬車上又待了會兒才稍稍清醒過來,由彭衛護著左搖右晃地回了敬和宮。之前在太學院服侍的林全兒早就守在了宮門,見到她的身影才安下心來,忙湊上來,“主子可累了?先回絳雪軒歇會兒喝杯茶換身衣裳再去太后娘娘那兒還是現在就去?徐嬤嬤親自做了酸梅湯,就等主子您回來呢……”
“……停。”知漪被他念叨得眼睛都恢復圓溜溜的了,暈暈乎乎地瞄了眼林全兒,再看一眼彭侍衛,忽然邁腿就蹬蹬往敬和宮主殿跑去,還遙遙傳回一聲,“不用跟。”
林全兒愣住,撓撓耳朵,知道姑娘恐怕又是被自己的嘮叨嚇跑,可是…可是自從跟了姑娘他就忍不住啊。
太后正俯身在看園內花枝,遠遠瞧見一個水嫩嫩的小姑娘朝自己跑來,當即笑逐顏開,伸出手來,一把摟住,“酣寶兒和皇上出宮玩兒什麼了?”
“阿嬤。”知漪甜甜叫了幾聲,一五一十將玩兒的吃的全都說了一遍,太后聽著聽著,愈發覺得不對勁,“皇上就帶你去這些地兒玩了?”
小姑娘點點頭,誠實道:“皇上沒帶銀子,不能去福運樓買梨膏給阿嬤,不過還有其他東西。”
太后默了會兒,沒過多久便‘撲哧’一聲和身邊的嬤嬤一樣沒忍住笑,保養得宜的面容都笑出道道皺紋來,“皇上帶你出宮,居然沒帶銀子……”
太后感覺都能想象出那時兒子的臉色來,他向來是個從容沉穩的性格,恐怕還從未遇到過這般尷尬之事。光是想想,她便覺得樂不可支,只恨自己當時不在場沒親眼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