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旬覺得眼窩發熱,倒不是為了周仲安,而是為了自己。只是她現在眼底一片乾涸,大概是所有的眼淚都在六年前流光了吧。桑旬想。
令人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最終還是周仲安再次開口,他問:“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今後有什麼打算?”
桑旬用力掐了掐掌心,並不打算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只是簡短的回答:“上個月。”
見她這副模樣,周仲安不由得苦笑道:“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這次桑旬沒有拒絕,沉默著上了周仲安的車子。她住的小區離酒店很近,車子開了不到二十分鐘便到了,下車之前周仲安遞給她一張名片,說:“有什麼事可以給我打電話,興許我能幫的上忙。”
桑旬抿著唇點了點頭,只是下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張名片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
回到家發現客廳裡燈火通明,桑旬看見孫佳奇剛換了運動裝從房間裡出來,順口問了一句:“今天這麼早就下班了?”
孫佳奇大學畢業之後就進了律師事務所工作,主做資本市場方向,日日和投行會所一起趕專案,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飯,桑旬住在她這裡快一個月,很少見她十二點前回來。
“剛回來。”孫佳奇喝了口水,又抬起眸來打量桑旬,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誰送你回來的?”她和桑旬前後腳到的家,自然撞見了那輛送她的奧迪a8。
桑旬對她沒什麼可隱瞞的,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是誤會了,於是解釋道:“是周仲安,他送我回來的。”她將今晚在酒店裡碰見周仲安的事情說了出來。
哪裡曉得孫佳奇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重重的“哼”了一聲,冷笑道:“他還有臉來找你?”
“佳奇,別這樣。”桑旬如何不明白孫佳奇是在為自己抱不平,“當年的事情,他也是受害人。他沒有恨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恨你?”孫佳奇瞪著她,目光中怒氣噴湧,“他媽的周仲安憑什麼恨你?”
孫佳奇看見她這副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胸口劇烈的起伏,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周仲安現在可本事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多人模狗樣?要不是那個女人半死不活的躺在那裡,席家能看得上他周仲安?”孫佳奇氣得冷笑連連:“周仲安算什麼東西?他就是個劈腿的賤男,他恨你?我看他還要感謝你呢!如果不是你,他現在能巴結得上——”
話一說出口孫佳奇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果然,她看見桑旬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孫佳奇自悔失言,過了好半天,才訥訥的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桑旬心裡並沒有責怪孫佳奇,畢竟在那樣的事情發生後,父母親人都與她疏遠,唯有孫佳奇一直願意相信自己,甚至收留自己。對於這個朋友,桑旬一直是十分感激的。
桑旬想了想,然後輕聲道:“佳奇,我和周仲安早就沒什麼關係了,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chapter 3
桑旬比杜笙大四歲,幾乎是看著這個妹妹長大。杜笙本性並不壞,只是長期以來父母對弟弟的過度關注讓她養成了虛榮浮誇的個性。席至衍這樣一個男友,能夠滿足多少女孩的虛榮心,更何況人總是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桑旬想了想,還是說:“席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麼。只是,如果您想要透過杜笙來傷害我,那您恐怕要失望了。”桑旬發現自己居然還能擠出一個微笑來,“您知道,我並不是軟弱可欺的人。”
一直平靜的席至衍似乎終於被她的這句話激怒,他的手指如鐵鉗一般,緊緊扼住她的脖子。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緊,桑旬漸漸覺得呼吸困難,意識模糊間她只聽見席至衍蘊含著極大怒氣的聲音響起:“……為什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你是在跟我耀武揚威麼?”
桑旬拼命的掙扎,可席至衍的力道極大,她根本不能撼動他分毫。就在桑旬以為這個男人就要在這裡將她掐死的時候,席至衍突然鬆開了手,桑旬重重地跌落在椅背上,拼命的咳嗽。
席至衍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恢復了先前的冷淡模樣。他點燃了一根菸,語氣漫不經心:“如果杜笙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吧,畢竟人總有軟肋……桑小姐有朋友,有弟弟,有母親。”
他轉過頭來,直視著桑旬的眼睛,“我有足夠的耐心和好奇,來看一看,桑小姐的軟肋是什麼。”
席至衍的聲音低沉悅耳,可桑旬卻覺得不寒而慄。是呀,席至衍什麼都不缺,他能從她身上討到什麼呢?不過就是要折磨她的快感罷了。
桑旬聽到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可還是強裝鎮定道:“席先生,在六年前法庭宣佈判決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就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結束?”他怒極反笑,語氣冰冷至極,“你是不是以為,坐了幾年牢,就可以把你做的那些事情一筆勾銷?”
當然不能一筆勾銷。桑旬想,怎麼能一筆勾銷呢?她的一切都被毀了,可她也不知道應該去找誰討回自己這六年來所遭受的一切。
桑旬沉默半晌,終於語氣平靜道:“席至萱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她自己吞了三百片安眠藥。”
席至衍沒有說話,抬手就毫不留情的扇了她一個耳光。他這一耳光的力道極大,桑旬伏在一邊,許久都沒有緩過來,耳邊“嗡嗡”聲不絕,臉頰上是火辣辣的疼。可桑旬只覺得一股麻木從心底生出來,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樣的話,你可以試試再說第二遍。”席至衍的聲音裡沒有太多情緒。
席至萱曾經兩次瀕臨死亡。第一次救她的是桑旬,第二次是她的家人。
後來的許多年裡,桑旬都覺得那大概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錯誤也是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她無數次幻想過,若是上天再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不會選擇去救席至萱。
其實桑旬一直以來都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就連大學專業選的都是基礎科學。可在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她時常會想,大概每個人的命中都有一些定數,無法逃避。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僥倖躲過,其實命運就在下一個轉角等待。
譬如她,譬如席至萱。
六年的時間,漫長到足以讓她接受命運施加於身的一切,只是她不知道,何時才能從這場噩夢中醒來。
—
席至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中途他便讓桑旬下車了,但緊接著桑旬便被人領上了另一輛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帶到一家名品店,幾位店員一擁而上,將她團團簇擁在中央,七手八腳的幫她換了衣服,又化了妝打理了髮型。
一切打理妥當後,桑旬被推到巨大的落地鏡前,她默默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中規中矩的黑色小禮服,雖不出眾,但卻十分莊重得體。
她是真的不明白,剛才在車上的時候席至衍分明對她恨不能啖肉飲血,可現在卻又讓人將她打扮成這幅模樣。
桑旬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荒唐古怪的想法:難不成他是打算讓自己去接客?
從名品店出來的時候,外面依舊有車輛在等候,換回了先前的那一輛,席至衍就坐在車裡等她。
這回席至衍並沒有同她說話,連看都懶得看她,只是等她上車後簡短的吩咐司機:“開車。”
他不說話,桑旬自然不敢開口,她受制於這尷尬的沉默,只覺得如坐針氈,可她絞盡腦汁,也猜測不出席至衍此番這樣擺佈她的目的。
當車子載著她到了那片富人云集的別墅區後,桑旬隱隱察覺席至衍的意圖,卻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她在北京生活的時間不短,自然知道這裡是城西富人云集的地塊,這裡寸土寸金,守衛森嚴,等閒人輕易進不來。
席至衍看她一眼,目光中的威脅意味十足,可語氣卻是漫不經心的:“待會兒給我放聰明點。”
一進席家大宅,便有管家模樣的人迎上來,說:“二少爺,人已經到齊了,先生和太太都在裡面等你。”